第42章 梨花落

一通。閱寶書屋他隻是一手輕輕撫摸那奢貴的金盤,一邊看著陶眠。“閣下的心願,我已知曉。但,這不是我所應該去兌現的。再多的,我不能說,否則就是泄露天機,折損壽命。雖然我活得足夠久了,在彌留之際,仍有些瑣事要安排,有些關心的人要安頓。”說到這裡,他看了一眼門口的紅衣少女。少女似乎有些難過,眼睛裡不知不覺含著淚水。“不過我有一言,要說給閣下聽。”陶眠相信對方對自己的身份也已經有了感應,隻是有他者在,對方不...“銀票,到了。”

陶眠雇了一輛馬車,拉車的是魔域特有的骨妖馬,速度很快。

他們沿著楚流雪記憶中的方向一路西行,期間少女一直挽著車窗的小簾向外望。

大約醜時,他們終於抵達。

陶眠下車後打賞了車伕幾兩碎銀,車伕把手搭在鬥笠邊沿,微微低頭,算是謝過。

一聲呼哨,妖馬奮蹄遠行,離開了此地。陶眠回過頭望去,發現徒弟站在村口最大的一棵梨花樹下,手掌撫觸著樹乾,仰頭。

上麵空空如也,無花無果,甚至連葉子都落光,這棵樹早已荒蕪死去,www.

村落亦如是。

楚流雪像是陷入了記憶之中,變得更加寡言。陶眠不願打攪她,也隻是靜默地陪在身後走。

他們穿過村中的沙土路,兩側的房屋鱗次櫛比。原本住著人家,但現在已經空了。

物是人非。

楚流雪跟陶眠提了一句,這裡曾經鬨過饑荒,就不再多言。

也無需多說什麼,一切已在不言中。

村子是依傍著一座矮山而建,山腳下有兩三戶人家,楚流雪正在其中一家的前麵駐足。

這家比起其他的房屋來得狹小簡陋,外麵的籬笆有一半已是頹壞。楚流雪推開院門走進去,陶眠在身後跟隨著。

她冇有在屋子裡停留,似乎這裡不值得懷念,而是徑直穿過,來到房屋後的院落。

這裡也有一棵大梨樹,比之前村口的那棵更要大。雖然冇有開花,但看那枝葉繁茂的樹冠,也能想象盛開之時,必是遮住一片天空的玲瓏雪色。

“還活著。”

楚流雪拍了拍樹乾,像探訪一位老友。看見這棵樹仍然留有一絲生機,楚流雪鬆了一口氣,上抬的眼眸中透露著欣喜。

院落之後就是小山,楚流雪推開籬笆中間的小門,待陶眠經過後,纔將其掩好。

眼前這山自是不如桃花山那般靈氣豐沛,但也算是小有靈韻的山。楚流雪走在一條幽長的小徑,在陶眠看來已經是與旁邊的灌木荒草冇什麼區彆,隻是少女熟練地在前麵用衣袖撥開雜草,才能發現這是一條通往山裡的路。

不知走了多久,楚流雪纔有停下來的意思。她四處尋找著,最後,來到一塊空地。

這空地的位置偏僻,側麵就是懸崖絕壁,稍不留神就會踩空。

山穀間的風吹動兩人的衣襬,楚流雪長身玉立,站在幾座荒墳前。

五個荒墳,其中四個有墓碑,另外一個似乎被人挖開後又重新掩埋,不知曉中間出了什麼變故。

一道長長的溝壑,把其中兩座墳和另外三個隔開。

少女的馬尾被風吹動,她背對著陶眠,講起了幾座墳的主人,聲音寂寂。

“四座墳,埋葬的分彆是竇家救我出來的老仆、我的養父楚秀才,以及後來收養我的一對夫婦。”

楚隨煙說她從魔域離開後,老仆用自家剛出生不久的親孫女換了她,死裡逃生。追兵追得太緊了,她來不及逃出太遠,來到這位於兩界之交的村落,已是筋疲力竭。

她以為自己和嬰兒的命都要交代在這裡,絕望地伏在入村的小路上,四麵都是盛開的梨花,遮天蔽日,如同純白的雪。

好心的秀才發現這一老一小,那時,繈褓中的女嬰睜著眼睛,眼瞳裡倒映的,是漫天的雪白梨花。

“留雪,他給我取這個名字,不是因為冬日的雪天,而是因為那飄雪似的飛花。”

秀才收留了女嬰和老仆,老仆不識字,給孩子起名的任務就落在了有文化的秀才身上。

秀才為女孩起的名字是“留雪”。梨花滿徑千樹雪,他把初遇時最美好的一刻印在了女孩的名字中。

冇多久,老仆病逝了。她的忠心讓她在危難時做出犧牲,但那本該是她孫女的女嬰總是出現在她的夢中,鮮血淋漓。老仆受愧疚折磨,鬱鬱寡歡,很快身子垮下來。

她不想給秀才添麻煩,自己走到林子裡,不吃不喝七天,在萬籟俱寂的月夜亡故,悔恨與歉疚,終是伴隨著死亡而了結。

從此秀才與這個和他完全冇有血緣關係的女孩相依為命。他教她識字、觀星,帶她去山上認哪些是毒草,哪些是藥材。

秀才帶她去認一種豔粉的花,他說叫夾竹桃。這種花渾身是毒,人畜誤食致死,

但它同時又是一種藥材。

秀纔不止教女孩知識,也教她道理。花本是無辜無罪,隻在於用它的人心腸如何。

而人心總是幻變不定的,善惡一念生。

秀才體弱,女孩為了給他治病,自學醫術,甚至親身試藥。

但人生就是這樣,拚命了,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。

秀纔不要女孩再為他以身涉險,也不想她整日地往山裡跑,他想和她多說一陣子話。

他告知了女孩的身世,因為這是老仆臨終的囑托,不能違背。但他又不願讓親手養大的孩子陷入仇恨的漩渦。他說愛有窮儘,恨卻無窮已。冤冤相報,哪裡是儘頭呢。

女孩不願讓秀才死不瞑目,儘管她知道秀纔是被人下了毒,仍是點頭答應他。

秀才安詳地閉上眼睛,恍若睡去。女孩探了探他的鼻息,又緩緩收回顫抖的手。

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的秀才,在生前為女孩找好了出路,他把她托付給村裡的一對夫婦。

夫婦問女孩的名字,女孩說她叫楚流雪,楚河的楚、流逝的流、飛雪的雪。

她想既然什麼都留不住,也不必空餘一個名字,一個泡沫似的美好念想。

秀才把自己的家底全部交給這對夫婦,他們才肯答應收留楚流雪。楚流雪寄人籬下,在那家裡像個仆人,小小年紀學會各種家事,伺候著名義上的“爹孃”,但那時她並不怨恨。

直到他們把她賣去青樓,楚流雪才第一次生出被稱為“恨”的情緒。

她用毒把人販毒死,冇有人能想到這麼小的孩子竟然會用毒,人販自然缺乏防備。

楚流雪的養父母也是。

“我的恩人埋葬於此,我的仇人也埋葬於此。”

楚流雪望著四座有碑的墳,老仆、秀才、養父養母,他們的魂靈彷彿靜默地注視著,就在她麵前。

還有一座空墳,她早早地準備好,又幾度放棄。

“陶眠,”楚流雪忽然喚了仙人的名字,“你是至善之人,和你相處會使人忘記機心,忘記來時的仇恨。”

她似是回憶起桃花山的一切,麵容舒展,眼中有點點星光。

但那星光又黯淡下來。

“可我修行不夠,恨與愛,終究無法釋懷。”

她不想恨的人在墳中笑,驚擾了隔壁她愛的人。眠捎了一壺酒,到山中祭友。他把酒留在那裡,說了幾句話,就打算離開。下山時遇到了一男一女,長得很像,大抵是兄妹或者姐弟。他們穿著素色的衣服,看得出有意讓自己變得不引人注意。但那男子眼神深冷,麵容沉靜,一眼便知身份不一般。女子哪怕穿著樸素,也掩蓋不了自帶的雍容氣度。他們一路走到山中,與陶眠擦肩而過。陶眠停住了腳步,站在原地等待片刻。直到和兩人拉開一段距離,纔跟上去。那一男一女,站在蔡伯的墓碑前。男的一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