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7章 星辰如昨

把如此重要的事情,交給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年輕人。八個至關重要的佈陣之人,那最後的一個,其實是他自己。陣法已經成了。天地變色,山河一慟。山中的靈獸飛鳥奔逃,被數不清的觸手似的力量從半空拖下,從林木的邊緣拖回。悲鳴、哀嚎……平和的靈山被迫變得猙獰。它無力再去庇護那些依戀它的生靈,而這種無力又讓這座有靈性的山愈發沉入痛苦的淵藪,不能自拔。榮箏也受到陣法力量的強烈影響。她勉強用劍支撐著自己的身體,但一條膝蓋...不能再行走這個現實,對元鶴來說,似乎冇有那麼難以接受。

或許因為他在心中早就做好準備。

他歉疚地說一句“麻煩”,陶眠心中一酸,擺擺手。

“師徒之間,什麼麻煩不麻煩的。從你小時候我就照顧你了,這事我比你爹還熟練。”

那素輿又被從倉庫中搬出來,陶眠趁著一日天晴,把它仔仔細細地拾掇一遍,給七筒用。

元鶴撫摸著扶手圓鈍的一端,百感交集。

上一回,還是陶眠和來望道人一起,將這素輿仔細修好。那時他躲在屋子裡,像見不得光的蟲豸,聽見院中的驚呼和交談聲,還覺得他們吵鬨。

如今隻有師父自己,拿著把木槌敲敲打打。西周靜謐得隻能聽見蟲鳴,還有木槌敲在素輿發出的篤篤聲。

一個下午,素輿就修理完畢,這回陶眠就能推著元鶴出來曬太陽了。

元鶴坐在素輿之上,眯著眼睛望天。陶眠坐在石桌邊,單手撐頭,腦袋一點一點,睏意蔓延。

黑蛇和白鶴也不打架了。自從元鶴的腿疾惡化後,它們又撿回曾經的職責,儘心儘力地守在元鶴旁邊。

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十餘天。

雖說腿不方便,元鶴這段時光卻過得悠然,比他前麵的數十年都要美好。

隻是他近來時常瞌睡,入睡就要做夢。他經常夢見的,是一片充滿死氣的海,

冇有波瀾,也不見邊際。

元鶴一低頭,發現自己坐在一艘紙船之上。雖說是紙船,卻沾水不濕。

這船載著他駛向海的中心,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,但他和岸越來越遠了。

元鶴有些著急。他不想和陶眠不告而彆,那樣陶眠該有多難受。師徒一場,陶眠幫助他良多,最起碼應允他和師父辭彆……

紙船是船尾駛在前,船頭拖在後。元鶴急忙走到船頭,心想有什麼辦法能讓這艘船停下。

這時他聽見有聲音在身後呼喚他,還不止一道。

“七師弟?”

“七師弟……”

誰?

是他的師兄師姐嗎?

元鶴回頭去尋聲音的來源,但當他轉頭的一瞬間,一道白光閃出,讓元鶴從夢中醒來。

醒來之後,一切如常,陶眠己經從手撐頭的姿勢,變為整個趴在了石桌上。

夢中那片“海”……元鶴想,應該是所謂的“黃泉”。

如果這樣想,那就完全能解釋為什麼他聽見師兄師姐在呼喚他。

師父從黃泉給他借了十年命,如今他該回去那邊了。

他的死期大抵是不遠了,能做的事情少之又少。

元鶴心想,至少有一件……他希望在逝去之前能完成。

秋天了,晌午之後涼得快,陶眠在寒氣從地麵生起時悠悠轉醒,醒來時發現元鶴怔怔望天。

“徒弟,我們回去?院裡涼了。”

“嗯……”元鶴頷首,又含笑望向陶眠,“陶眠師父,等到一個無雲的夜晚,再帶我去觀星吧。”

徒弟有這種願望,陶眠自然想辦法要滿足他的心願。

可惜這兩三日天不遂人願,一場秋雨連綿。

陶眠日日盼著天晴,元鶴倒是從容,也不強求。

等到第三日,終於,他們等來了無雲的夜晚。

為了這回觀星,陶眠早早做了規劃。七筒的腿不可能再走山路,他打算用素輿帶他到觀星台。

陶眠可以將靈力附著在素輿的木輪子上,這樣他們行動更輕便。同時他找了一條相對平坦的坡路,不需要上台階,但是要繞圈子。

陶眠把自己手繪的地圖給元鶴,元鶴仔仔細細地看過,說冇問題。

等到天色沉了,他們就從道觀出發。

陶眠自己穿得厚,給元鶴也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風,腿上搭著絨毯,還用靈力護住他的身體。

他們沿著既定的路線走,邊走邊閒聊,也不覺得無趣枯燥。

“我還記得我小的時候,師父就像今晚一樣,帶我夜裡行路,前往觀星台。

那首步天歌,我至今都記得。”

元鶴手中是一本老舊的書冊,正是過去陶眠送給他的那本書。他把手掌蓋在上麵,輕輕摩挲,粗糙的紙張觸感,把他帶回曾經。

“中元北極紫微宮,北極五星在其中。

大帝之坐第二珠,第三之星庶子居……”

青年沉靜溫和的聲音,彷彿穿越時空,和當年陶眠朗朗舒緩的誦聲重疊。

天上的宮闕,地上的樓閣。

元鶴這些年在京城,見慣了勾心鬥角,爾虞我詐。父子兄弟……什麼親情人倫,在權力麵前不堪一擊。

然而人世間的爭鬥,放在這浩瀚天宇之下,又顯得無比渺小,不值一提。元鶴緩緩地吐出一口氣,眼中佈滿星穹。

“下元一宮名天市,兩扇垣墻二十二。

當門六角黑市樓,門左兩星是車肆。”

元鶴循著記憶,從紫微垣,到太微垣,再到天市垣……

繁華且井井有條的空中集市,哪怕此地隻有他們二人,元鶴的耳畔彷彿也有喧鬨的叫販之聲。

三垣之後是二十八星宿。元鶴仰頭望著星空,和陶眠一併,數著那些高高在上的星官。

此刻他們距離自己彷彿不再遙遠。

“我幼時不懂陶眠師父的話,不明白什麼叫天人合一。那時我隻是個懵懂孩童,對於深奧的道理冇有體悟。等稍微年長了,心思又不在這上麵。在父親的庇護下,活得庸庸碌碌。

到後來,天遭橫禍。爹孃去了,徒留我一人行走於世間。人情冷暖看透,我被壓得喘不過氣,再無閒暇去望一望頭頂的星。

如今我捨棄一切,回到桃花山。我再次仰頭望去,星辰如昨。我見到它們,如同見到多年前的老友,親近無比。這是否為師父所言的‘天人合一’呢?

我不敢說我讀懂了這本書,這片星域。我渺渺如塵,若是就此逝去……”

元鶴冇有把後麵的話說出口,但陶眠己經明白了。

他的七弟子,是想藉著這個機會,向他道彆。

陶眠的呼吸亂了一拍,他的視線倏然上移,眼眶泛著熱。

“師父……”元鶴知道陶眠心裡不好過,可這一天,他們終將麵對。

至少今夜免去煩憂。

“陶眠師父,前麵就是觀星台了,帶我去那裡看看吧。”,安逸地臥在仙人手邊,似乎對這個回答很滿意。陶眠看起來很聽勸,那也隻是看起來。來望和他結交幾十年了,知道他什麼脾氣,認定了就很難改。“那你養著吧,我反正不勸了,勸不動你。”陶眠聞言笑笑。來望一翻身,仰躺在草地上,望著碧藍如洗的天。“話說你在山外那段因緣如何了?”“元家麼?行遲在上一封信中提到這些日子會忙,一個月冇有來信了。”“是不是故意冷淡?”“不會吧。”山間的風輕柔如紗,來望又翻了個身,變成趴在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