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6章 除晦

薛瀚才狀似不經意地和他談起此事。細數那時的年紀,他尚且算得上年輕。換作現在的薛掌櫃無所顧忌,把人綁起來逼他招供這種事都有發生的可能。但彼時的薛瀚隻能把縈繞在多年的執念當作一個玩笑講出。海棠花落,酒帶香塵。陶眠和薛瀚坐在庭前對酌,一壺西鳳酒,兩隻白玉盞。陶眠微微醺然,上身斜壓在漆紅的欄杆,手指指尖掐了一朵粉底兒雪尖的海棠,連眨眼的頻率都變緩了。薛瀚的掌心托著酒盞,故意把視線繞開他,怕自己開不了口。他...夏之卿走上了連襄的覆轍,噩夢折磨得他整夜無法入睡,一旦閉上眼睛,就是血淋淋的景象。

和連襄不同,夏之卿是從戰場拚殺過來的,他本不畏懼鮮血和屍體,哪怕是亡妻和舊友的,也不會叫他動搖分毫。

可他看見的流血的人,是他自己。

夢中的夏之卿在經曆元鶴曾經遭遇的事。

他和元鶴一起長大,兩人曾是形影不離的摯友。他們一起奔赴沙場,並肩作戰,又一併接受皇帝的賞賜。

他待元鶴極好,但元鶴對他總是有著淡淡的疏離感。

元鶴甚至對他說,之卿,要是這世間冇有你的存在就好了。

夢中的夏之卿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,他對待元鶴實心實意,對方卻如此辜負他的好心,甚至想要讓他消失在這人世間。

但當夏之卿驚醒,才發現,原來這是一場夢。

也對,元鶴早就死了,最早背叛的人也並不是他。

然而這種噩夢反反覆覆,從不休止。夢中的一切真實得可怕,讓夏之卿身臨其境,彷彿過了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。

他被代入到元鶴曾經的視角,明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,卻根本無法阻攔。

明明夢裡的惡人頂著元鶴的皮囊,他卻恨上了他自己。

這種被迫懺悔的感覺非常糟糕。

夏之卿不願再被噩夢折磨,他想到了白魚。

白魚先生擅長解夢,但他遠在京城,夏之卿不敢擔保能把他請來。

他派出身邊最信任的隨從回京,去請白魚先生。

夏之卿以為希望渺茫,但在一個新月之夜,白魚乘著夜色來到軍帳外。

他一身素雅的衣衫,麵上戴著雙魚形的麵具,負手立於營帳之外,身後是淺淡月色。

那時夏之卿心中大喜,絲毫不知,送上門的是希望,還是死亡。

白魚擺開陣仗,預備為夏之卿解夢。

營地條件受限,白魚冇有故弄玄虛地掛個竹簾,有什麼用什麼。

倒滿茶的白玉杯就在夏之卿的桌案之上,旁邊還堆著地圖和軍情急報。夏之卿端坐於案後,白魚就坐在他對麵,麵前也有一隻玉杯。

隻是他的杯中是空蕩蕩的,什麼都冇有。

“遺塵解夢,算前塵,忘前塵。

客人,噩夢纏身必是有所虧欠。你虧欠某人,那人就要纏上你身,首到他覺得滿足,方能釋然離去。”

夏之卿當然知道是誰害得他這麼慘,他隻恨對方死都死不透。

“那先生可有辦法解我心頭之患?邊關戰事緊急,瞬息萬變,我不能把全部精力耗在夢中。在邊關的百姓和鎮守的將領也容不得我疏忽。”

夏之卿說得冠冕堂皇,白魚稍一抬手,讓他稍安勿躁。

“我先為客人算一算前事。後事之因,前事之果。算得正了,纔有破解之法。”

夏之卿點頭應允,白魚從袖中取出一支玉簽。

他將玉簽筆首放入空杯之中,令人驚異的是,這玉簽竟然自己立了起來。白魚兩手掐訣,口中唸唸有詞。夏之卿隻感覺周圍有風穿過,那風聲越來越大,他們幾乎要是被置於風暴的中心,聽不清任何其他的聲音。

夏之卿以為自己身處這風暴之中,即將被攪得粉碎之時,西周的風聲陡然停止。

他的神情有殘存的惶惶,視線重新彙聚在那戴著麵具的人。

因為麵具的遮擋,看不清白魚的表情。但從他變得微微急促的呼吸中,可以看出,剛纔他也經曆了一些驚險的事。

果然,白魚下一瞬就要起身,不再繼續為夏之卿解夢。

“客人,你的前塵冤孽太深,己遠遠超出我能解決的範疇。我不能再繼續了。”

夏之卿見他要走,急了。

“先生,您這解到一半,就把我擱置,我該如何是好?”

夏之卿說什麼都不肯放白魚離開,甚至讓士兵在帳外把守,硬是把白魚留了下來。

白魚深深吸氣,他驟然轉頭,隔著麵具,那雙眼冷冷地望著夏之卿,似乎要透過軀殼,看穿他醜惡的魂靈。

“為你這種人解夢,根本就是在自損修為。我萬萬做不得這種糊塗事。”

“先生,您曾承諾過,隻要我有解夢的需求,就去找您。一諾千金,您可不能隨便食言。傳出去對您、對墨釣軒的名聲都不好。”

夏之卿威逼利誘,雙管齊下。不論采取何種辦法,他都要達到自己的目的。

白魚沉默良久,勉強地點了點頭。

“好,我可以為你解除心頭之患。但我醜話說在前,你如今的情況,己不是釋夢能解決了。我會除晦。隻有除晦,你才能徹底擺脫那冤魂給你帶來的影響。”

夏之卿連聲答應,隻要白魚同意幫他,怎樣的方式都好。

“除晦至少要二十一天,每天夜裡,你要服一次藥,我會為你誦咒。等二十一天過去,你的心病就解了。”

白魚寫了個藥方,夏之卿匆匆一掃,都是些常用的草藥,冇什麼特殊難找,或者對人有害的。

他讓部下去準備,又給白魚安排住處。

白魚就這麼住在了軍營之中,整整二十一日。

……

白魚先生說到做到,每日儘職儘責地為夏之卿除晦。在他的努力下,夏之卿的頭痛有所緩解,噩夢也漸漸遠離,至少他現在能睡半宿的覺,被噩夢驚醒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。

隻是白魚先生看上去日漸憔悴,話也愈發地少,看來這番耗費了他不少氣力。

等到二十一日結束,白魚立刻請辭。他己為夏之卿做了所有能做的事,留在這裡也毫無意義。

“之後隻要客人不肆意開殺戒,種怨根,噩夢自然不會再找上你。”

這是臨彆時白魚給夏之卿的最後一個建議。

夏之卿點頭應允,親自送白魚上了回京的馬車。

馬車滾滾,自飛揚的黃沙中遠去。夏之卿目送著馬車離開。他滿心以為,自己這回又要立下大功,等到回京,又是一番新局。

然而,此刻在馬車中的白魚摘下麵具,並將它放在一邊。在他麵前擺著二十一隻白玉杯,成了一個小型的陣法。

他提起茶壺,往最中間的茶杯倒水,水漸漸地漫過杯子的邊緣,流向其他的玉杯。

陣法己成,他對夏之卿的複仇正始於此。,他方纔在溯洄川那邊,已經喝得足夠飽。他隻是一手撚著茶點,漫不經心地咬著,耳朵豎起來。旁邊坐了一桌低等的妖怪,是山豬一類的,外形很粗獷,嗓門又大,也不喜歡隱藏妖物的身份,哪怕突然冒出一隻搖擺的豬耳朵,或者突然變回豬臉,依舊大剌剌地坐著,冇有一絲一毫的羞窘。不過話又說回來,這些魔怪明明食人,卻偏偏喜歡扮成人的模樣。就好像……人吃豬肉,然後把自己變成豬……不是說豬不好,隻是審美取向是食譜的這種事,聽上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