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 來都來了

早早備好鋤頭鐵鍬,身後跟著兩個小孩,來到顧園的墓前。今天不是正式祭奠的日子,隻是陶眠臨時起意,上山轉轉。顧園的墓依山傍水,平整宜靜。冇有楚流雪想象中的荒草叢生的模樣,看來是有人經常打理。能來這裡的還會有誰。一塊方正的墓碑默默地佇立在桃樹之下,上麵刻著顧園的名字。陶眠冇有理睬這塊碑,而是直接繞過去,在附近打轉。他手中的鐵鍬敲了敲腳下那塊地。“我看好了,將來你們姐弟就埋這兒。”楚流雪十分配合地走上前,...小林從一個悠長的夢境中醒來,他伸了個懶腰,手指摳著腦袋四下張望。

他怎麼睡在牢內的地上了?

昨夜發生的事隱隱約約閃過片段,他齜牙費力回想著。

對了!他見到皇帝了!

皇帝是來探視道士的!

那……道士呢?

小林慌忙地跑到熟悉的牢房前。裡麵富麗堂皇的擺設全部消失,連帶著牢房內關押的人……

跑、跑了?

他心中大驚,壞了壞了,該不會是他昨夜喝了點小酒,不小心把人放走了吧!

正焦急著,牢頭領了新犯前來。瞄見旁邊木楞的年輕獄卒,還不耐煩地嗬斥一句。

“傻站著做什麼!”“是!呃,我……”

“這是新來的,從今天起,你負責他。”

牢頭的嘴巴開合不停,交代諸多事宜。

小林望向牢內的新犯,是個五六十歲的男子,看上去精神不大正常,不停地唸叨“我冇有罪”。

“那、那原來的……”

小林半句話未完,牢頭抽了他的後腦勺一記。

“叫你少說話、少打聽。不聽是吧?”

“小的多嘴、小的多嘴……”

小林心虛地彎腰低頭,頓感自己的腹部有些異樣。

待牢頭離開,他背對著人,伸手悄悄順衣襟摸進去,鼓囊囊的一個紙包。

裡麵有一遝銀票,和一張手掌大小的字條。

“相逢一場,承蒙關照。天寒雪急,善自珍重。”

道士真的走了。

……

陶眠帶著兩個書童,讓他們在桃花山徹底安頓下來,彼時已是春雪初融。

楚流雪披了件水紅色的小襖,懷中抱著幾條棉被,來到院子裡。

連著飄了幾日雪,被子吸滿了潮氣。終於等到天氣放晴,她趕早把三人房中的棉被絨毯之類的一併取出曬太陽。

這下苦了畏寒的仙人。

“三土!你倒是給我留一條毯子呀!我要冷死了。”

房內傳來一道哀怨的聲音。

楚流雪可不管那麼多。

“半個時辰前叫你起床用早飯你不起,跟你說了我要曬被子的。”

陶眠嘟嘟囔囔,不知道又在抱怨些什麼。一道湖藍的身影唰地從院子中間閃過。

楚流雪以為自己眼睛花了。

“什麼玩意兒飛過去……”

很快,陶眠房中又傳來嚎叫。

“哎呦!什麼東西撞我腰上……四堆!讓你禦劍你把劍紮師父床頭是吧!你怎麼不把我腦袋削下來呢!真是孝死為師了。”

“既然師父有此等需求——”

“給我住手!你還真削啊!”

一陣桌椅板凳的碰撞聲,楚隨煙被陶眠提溜著後衣領丟出門。

“去去去!大的小的冇一個省心,少來煩師父!”

楚隨煙被師父罵一頓,麵上仍是嘻嘻哈哈的。桃花山的水土養人,連曾經躲在姐姐身後那個膽小怯懦的男孩,都變得活潑不少。

楚流雪心想,結束漂泊、長居於此,的確是一件幸事。

那日他們和往常一樣,在宮中休憩。陶眠被皇帝關了起來,兩個孩子失去依靠,變得惶惶不安。

楚隨菸害怕陶眠出事,做夢都在流淚。楚流雪隻好握住他的左手,整夜合不上眼,牽掛著牢內的人。

天矇矇亮時,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他們姐弟麵前,楚流雪還以為自己在做夢。

“你……”

“噓。”

陶眠豎起一根手指,讓楚流雪不要多問。他們簡單收拾了行囊,其實並冇有很多。珠寶財物之類的陶眠一樣未取,物歸原主。

最後他單手抱起熟睡的弟弟,另一手牽著姐姐,三人悄然從皇宮離去。乾乾淨淨,不留一絲痕跡,如同他們從未來過。

熹微的晨光中,他們坐著一架馬車,搖晃著行進在土路上。

楚流雪問皇帝怎麼肯放他走。

陶眠把自己的外衣蓋在酣睡的楚隨煙身上,掖好,又把手中的乾糧掰給楚流雪一大半。

“她並未放我走,我是從牢裡逃出來的。”

“……?”

楚流雪一口糖餅冇嚥下去,差點噎死。

“那我們……咳咳,豈不是成了逃犯?”

她心想這回可好,本來隻是當乞丐,結果跟了陶眠後,一不小心淪為逃犯,越活越回去。

刑啊,真的刑。

陶眠遞過去一壺水,笑眯眯地望著她一邊瞪人一邊大口噸水。

“不至於,她不會派人追捕。”

“我不明白。既然你有這個本事,為何今日才逃?”

“我這麼一個講究人,自然是要挑選良辰吉日越獄。”

“……你聽聽看自己說的是人話嗎。”

陶眠的身體微微後仰,靠在馬車的車壁,手指放鬆地搭在膝蓋。

“所謂良辰吉日,自然是她甘心放我離開的時機。”

陶眠的確不是陸遠笛放走的,但他心裡明鏡似的。那日之後,就算陸遠笛知曉他出逃,也不會再追過來了。

這是他們師徒之間的默契,彼此心知肚明。

楚流雪不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,但陶眠如此自信,估計是有什麼底氣在。

本尊都不擔心,她又何必庸人自擾。

楚隨煙揉著眼睛甦醒,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。那時他們將至陶眠的地盤,隱約能看見雲霧中巍峨連綿的山脈。

他年紀小,雖然對離開皇宮這件事困惑,但很快轉移了視線。他跪在車內的軟墊上,掀開簾子眺望外麵的山,看什麼都要新奇地驚歎。

外麵正在落雪,楚隨煙的鼻尖被凍得通紅,他張開手掌接住一片潔淨的白雪。

陶眠也順著簾子的那道縫隙,去看他熟悉的風景。他一襲月白長袍,恍若山中雪化作了人的模樣。他的呼吸與這片土地的每一次吐息是重合的。楚流雪這才明白他為何執意回到桃花山,他和這裡是渾然一體的。

陶眠回到桃花山,首先要辦三件事。

餵雞、收徒、掃墓。

來到桃花山冇多久,在陶眠的威逼利誘下,楚流雪和楚隨煙拜在他門下。

楚隨煙有一百個樂意,楚流雪就有一百零一個不滿。

她說銀票,你的徒弟,似乎命都不大好。

……

結果陶眠因為這句話跟她生了三天的氣!

楚流雪難以相信外加十分無語,一千來歲的人了,居然跟三歲孩子似的置氣。

白天不出屋門,叫吃飯也不來,看見她就繞道走。

楚隨煙胳膊肘往外拐,小手扶著冇精打采趴在桌子上的陶眠乞求他姐。

“流雪你就服個軟道個歉,把人氣哭了該如何是好啊!”

陶眠馬上配合著將頭埋進兩臂之間。

楚流雪:……閱寶書屋

“你就彆給他提供思路了。好吧,是我不對。你不是要收我為徒麼?我答應。”

陶眠還拿上喬了。

“想做我陶眠的徒弟就那麼容易?我還不收了。”

“你愛收不收。”

楚流雪懶得慣他毛病。

眼看著陶眠又要單方麵決定跟姐姐斷絕關係,楚隨煙趕快出來打圓場。

“都少說兩句吧!小陶師父,不是說好要教我們仙法麼?”

陶眠的脾氣來得快走得也急。既然楚氏姐弟拜入他門下,他自然也是要教些真本事的。

他傳給姐弟二人《噬魂掌》和《天儘六變》,兩個徒弟不負所望,學了十成。

楚隨煙九成半,楚流雪僅學會半成。

金手指提供的資訊果然不摻假,楚流雪的天賦不高,對功法的領悟遠不如她的顧師兄和陸師姐,甚至比不上白撿來的弟弟。

不過楚流雪不焦慮,陶眠這個當師父的也不急。

唯一著急的是楚隨煙,他幾次私下找陶眠,問他有冇有什麼仙丹靈藥,幫助姐姐修煉。

彼時陶眠正在院子裡遛烏常在和另外一隻公雞,這是楚流雪逼迫他做的。說他整日躺著,四肢都要躺廢了,到時候走不了路,隻能臥床,她可不伺候。

陶眠莫名產生危機,想來他也是一千來歲的老傢夥,是得注意腿腳方麵的問題。

於是每天晚飯後,他就要把雞籠裡麵的兩隻雞抱出來,強行遛圈。

楚隨煙問出這句之時,陶眠仍是一副懶散閒適的姿態。

“三土有三土的造化。四堆,不是人人都要於修煉一途有所成就。我的大弟子是名門宗主,二弟子是九五至尊,三弟子是一個普通人,這冇什麼。

在為師眼中,你們都是我的徒弟,僅此而已。”

“師父,徒兒仍是不明白……”

陶眠彈了少年額頭一記。

“不明白就不明白,冇必要窮儘所有的道理。如果有人硬是要我在二十歲就明白七十歲的道理,那我絕對要當場給他一巴掌,讓他先學會做人。”

“噢,”楚隨煙捂住腦門,委屈道,“那師父也冇必要打我吧。”

“為師不是在打你,為師是在點撥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陶眠回到桃花山,要辦三件事。

餵雞、收徒、掃墓。

掃墓的日子即將來臨。

“既然你們已經歸於我陶眠門下,那也是時候帶你們去見見大師兄了。”

陶眠一本正經地對著兩個新收的小徒弟說。徒弟一號打了個哈欠,徒弟二號目光炯炯。

“三土,不得對師兄不敬。”

楚流雪撇了撇嘴角。

“我錯了銀票。不過說到底人的歸處都是一抔黃土,早晚我也得埋在師兄邊兒上。”

旁觀的楚隨煙:?

“噢,隨煙也是。”

旁觀但莫名其妙被捎帶上的楚隨煙:??

陶眠的手指颳了刮下頜。

“言之有理。那待會兒上山,再多挖兩個坑。”

楚隨煙:……

陶眠平時懶得要死,埋徒弟倒是興致盎然。約定好的當日他早早備好鋤頭鐵鍬,身後跟著兩個小孩,來到顧園的墓前。

今天不是正式祭奠的日子,隻是陶眠臨時起意,上山轉轉。

顧園的墓依山傍水,平整宜靜。

冇有楚流雪想象中的荒草叢生的模樣,看來是有人經常打理。

能來這裡的還會有誰。

一塊方正的墓碑默默地佇立在桃樹之下,上麵刻著顧園的名字。陶眠冇有理睬這塊碑,而是直接繞過去,在附近打轉。

他手中的鐵鍬敲了敲腳下那塊地。

“我看好了,將來你們姐弟就埋這兒。”

楚流雪十分配合地走上前,抓了一把不乾不濕的泥土,點點頭。

“這裡不錯。”

楚隨煙已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纔好。

師兄的墓地在此,他不敢亂走,老老實實地杵在原地,左右擺頭,四下環顧。

他發現師父腳踩的那塊地方距離顧園的碑蠻遠,有些好奇。

“小陶師父,這裡是空著的。”

“噢,”陶眠的語氣雲淡風輕,像在說今天中午吃幾碗飯,“這兒留給你陸師姐。”

“……”

楚隨煙閉上嘴巴,他都多餘問。

陶眠好似做了什麼決定,興沖沖地揮起鐵鍬開始挖坑,挖的還是給陸遠笛準備的那個。

兩個小孩乾瞪眼,陪著他挖一上午。等他嚷嚷著腰痠,這才返回山下的道觀。

祭日當天,揚起了綿綿的雨絲,這是桃花山今年迎來的第一場雨。

雨滴剛剛開始洇濕土地之時,兩個孩子仍在夢鄉。

平日喜好賴床的陶眠卻早早提了一籃子花果和酒,穿林走過,拾階而上。

他有自己一套熟悉的流程:除雜草、貼土、清洗墓碑、擺放祭品。祭品也是有順序的。添花、放果、斟一杯酒。

隨後便是長久地站立在碑前,絮叨過去一年的事。

進行到這一步的陶眠就變得隨性了,想到哪裡說哪裡。提起陸遠笛,他甚至突發奇想,把前幾日放好的那塊空碑搬過來打磨。

來時帶了油紙傘上山,忙起來什麼都顧不得。細雨漸漸濡濕了他的衣衫和髮絲,他半蹲著,用手背抹掉睫毛上掛著的水滴,有人將傘撐到他的頭頂。

陸遠笛一直站在西側的一株桃樹下,目不轉睛地盯著陶眠的一舉一動。陶眠來了多久,她站著看了多久。

直到陶眠搬來一塊空碑,她心念微動,緩步走近。

一低頭,看見陶眠正在碑麵刻一個“陸”字。

陸遠笛:……

“小陶,我不過是關了你幾日,至於這般恨我麼?”

陶眠乾笑兩聲。

陸遠笛的視線前移,恰巧看見那個初具雛形的坑。

“這該不會也是為我而留的吧?”

為了擺脫尷尬,陶眠提出一個想法。

“來都來了。要不你躺下試試高矮?趁還活著。”錢要命。最終得出的結論是要錢,但需要陶眠被裹在草蓆裡,她要當街要飯葬父。對此陶眠沉默了好一陣。“你是怎麼在人群中選出我這個爹的?”“你長得俊,跟我比較像。”“前半句我愛聽,後半句算了,”陶眠還拿自己當她師父,“小花,你不能這麼擺爛,這不是騙人麼?再說,我躺在那草蓆子裡,多硌人……”說了半天,竟然是不願意躺席子。“你得換個角度,為師……為我考慮考慮。”“換個角度?”榮箏皺眉,“那我躺草蓆子裡,你要飯...